第四章三法司纂大清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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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木千章:楔子(上)

云木千章:楔子(下)

第一章江湖儒僧忘江湖(上)

第一章江湖儒僧忘江湖(下)

第二章庙堂门客近庙堂(上)

第二章庙堂门客近庙堂(下)

第三章隆福寺庙会评诗(上)

第三章隆福寺庙会评诗(下)

此时,有两个官员由内监引路走左翼门,穿太和殿旁的甬道,往乾清门方向走去。

一个戴红宝石顶戴,仙鹤补服,翡翠朝珠,正是刑部尚书图海;另一个戴青金石顶戴,雪雀补服,砗磲朝珠,手中还端着一卷文书,正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姚文然。

忽然,姚文然手心一暖,感到一只软软的小手伸进了他垂着的右手中。他好奇地低头一看,原来迎面是一张小女孩的、比杏花瓣还娇嫩的脸,一双大眼睛似乎要滴出水来。看到这张酷似妹妹红绡的脸,他慈爱一笑,小女孩也回以甜甜一笑。

姚文然也不出声,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图海回过头一看,略感诧异,却也终究未问出什么话。

“今天不念书么?”

“逢月末放假。”

“师父都教了哪些功课?现在学到哪里了?”

“刚念完《尸子》和《左传》,明天开始教《天工开物》。”

“四书五经呢?”

“清淩姑姑之前教过的,师父让我每天复诵一段。”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姚文然道,“天下经义题述,皆出自四书五经;经义为文,可观心术。”

“知道啦。”小姑娘见他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显得不耐烦了。

姚文然笑着拍拍她的头,道:“你是不用作八股考功名的。跟谁一起来的,你阿玛么?”

她指着后方的午门方向,大约是昭德门外东廊的东兀间处,道:“他一大早把我带进来的,自己跑到议政处去了。”

“禁宫之中,可以随便乱闯的么?”

莫伊目光神气地扫过两旁的侍卫:“我可是来太后家里做客的。”

姚文然一笑。在宫外他就听过不少议论,这个女孩聪明可爱,出类拔萃,又受到了家族乃至皇族赋予的宠爱。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他觉得,年纪尚小就太过耀眼瞩目,对她来讲,并非好事。

他郑重说道:“童龀之年,言语无忌是天性使然。但总会慢慢长大,也总要慢慢学会谨言慎行。过于暴露锋芒,不是福事。”

小女孩似是将他的话回味了一会儿,遂又指着他左手的书卷,仰头问道,“那是什么?”

“《大清律》初稿。”

“这是你修的么?”

“大学士、尚书大人汇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官员一起修订。”

“你会给我讲解么?”

“你想学?”

莫伊望着他,渴求地点点头。

“刑律条纹,琐碎繁杂,你会觉得枯燥的。”

“我要学,免得以后被姚文燮或者其他人忽悠。”

“哦?文燮做错了事?”

“他说《法华经》里有触观音莲座可祈禳福泽,我回去翻了一看,根本没有!他不就是欺负我年纪小,孤陋寡闻么?”

“哦,那是民间祈子风俗。”姚文然哑然失笑。

“他害我丢了很大的人!”

姚文然看着她小脸气得红扑扑不由得心生怜爱,赞同道,“嗯,文燮确实过分了。”复又说道,“文燮他殿试得了第三十八名。”

莫伊哼了一声,道:“便宜他了。这下姚文燮尾巴要翘天上呢,加科不过才三十八名,同进士而已。”

她想起来吕纶讲起两个儒生互讥的对子“同进士出身,如夫人洗脚”,心中暗笑。

姚文然又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道:“第三十八名是二甲第三十五名,是进士出身,可不是同进士。”

莫伊惊讶道:“加科二甲的人数有这么多么?”

“朝廷需要人才候补各地空缺的官员,所以今年二甲人数比往年的多。”

“可昨天在家里还听阿玛说,空出的差事很多都是闲差,各地的官员也远没有亲政初期的办事效率,所以养着那么多学士究竟是为了什么?”

哦?姚文然停住了脚步,也皱起了眉头。他觉得此事非同小。鳌拜所想,或许也是朝中满洲贵族的普遍心理——或许越来越多的江南学士入朝为官,逐渐壮大的势力引起了满洲贵族的警惕与防备。

“状元是谁?”

“是江南省昆山籍的徐元文。”

莫伊哦了一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他啊!”

“你认识他?”

“见过一面,师父说他严正耿直。”

姚文然会意一笑,道:“你师父看人很准,他确实严正耿直。”

“那,张英呢?”

姚文然忽然停住步子,顿了顿:“哪个张英?”

“和舅舅是同乡。”

“你见过张英?”姚文然浓眉一皱。前不久,是有个叫张英的人来府中找他,言谈举止倒是儒雅,只是拐弯抹角地问姚红绡的下落,让他隐约感到不快。念着是世交,又与老家的堂妹有婚约,他极地主之谊款待。

但张英毕竟是聪明人,三言两语后,看出他有隐瞒,带着自知之明,客气地离去了。今日莫伊提到他,莫非他已经找上门了?

“年初在隆福街,我们买了一幅字。师父就着诗,夸他前途无量,师父还跟我打赌来着。舅舅,师父算得准不准?他有登科么?”

“此人仍是童生,没有入仕之心。”姚文然叹了一声,叮嘱道,“你以后莫再见这些不相干之人。”

“为什么?”

“现在说与你听,你也未必懂。”顷刻间已到月华门前,姚文然道,“舅舅要门外候旨了,你快去吧,别耽误了给太后娘娘请安。”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问道:“大学士大,还是尚书大?”

姚文然有点意外,这孩子生在簪缨之族,鼎食之家,应该自幼熟悉这最简单的官职排位。今日何以明知故问?

“大学士组成内阁,有票拟之权。不过,大清入关以后,票拟之权由内阁迁移至议政王大臣会议。尚书是各部主司,主管事项更具体一些。”姚文然解释道,“但阶品上讲,大学士是正一品,尚书是正二品,应当是大学士更高一品。”

“那为什么是你们两个人拿过来呢?”

“嗯?”姚文然愣了一下,不明其意。

“朝中的几位大学士都兼爵位呢,”她好奇地问道,“是皇上特意不让他们一起来的么?”

当初修订《大清律》,确实是皇帝命图海同大学士巴哈纳、金之俊、卫周祚、李霨一同修订的,但其他几位大学士只是代笔或监督,真正整理资料和执笔律法的只有刑部官员和佥都御史姚文然及手下官员。因此《大清律》完工后,图海并未知会其他人,直接向皇帝奏报了。

姚文然此前也提醒过图海要考虑周全,以免开罪,但图海性情敦笃,不会绕弯子。他觉得丁是丁卯是卯,修订律法是刑部因劳所获,天经地义,没必要讨好他人。他毕竟是主司,姚文然见他胸有成竹,也没有太在意。现在听她无意一说,姚文然眉头一紧,这与他心中所虑不期而合!连她都觉得不妥贴的事情,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尽力劝告?

这时,已有宫监来月华门外传旨。

“万岁有旨,命图海、姚文然进月华门,懋勤殿外侯旨。”

月华门北庑的懋勤殿内,东侧靠窗的是一张楠木雕花大榻,榻上放了只紫檀木的小桌。皇帝盘腿坐在铺着软垫上,将姚文然呈上的文书仔细地翻阅着。

“以明律为稿,逐条修订,共移动两条,删除三条,增加两条,共计四百五十八条。其中新增的一条边远充军条由明律徙流迁徙地方条中分出来的。”图海道,“还将明代酷法删除,并免去死囚长枷等刑具,还有些酷刑,也一并删除了。”

年轻的皇帝点点头,便是赞同:“本朝初始,当行仁政,这些法司施加凌虐的酷刑,应当废除。”

他仔仔细细地翻阅完毕,最终问了句:“避去了逃人法么?”

姚文然弯腰低头,恭敬道:“逃人法在臣附录的条文之中,是编入《户律》还是《刑律》,还请圣上定夺。”

皇帝默然,当年多尔衮为了迎合权贵,擅立投充令和逃人法。此法令一出,满洲权贵开始争先收投贫民,甚至威逼民人投充为奴。而这些奴役一旦逃跑,便成为逃人,凡隐匿逃人的亲邻,一经发现,窝主立即处斩,其家资无多者给失主,家资丰厚者,或全给、半给请旨定夺处分。他自知投充令和逃人法严苛,也知道姚文然将《逃人律》做成附录也有试探之意。

然而,皇帝并没有对姚文然“越矩”之行加以斥责,而是说了句:“朕读圣人之书,曰人君有天下,非图逸豫耐身,当孜孜爱民。逃人律与投充令是多尔衮时的政策,原是约束奴隶,稳定时局之策;却多有不轨之徒,掠夺有主之地投充,威逼乡屯之民为奴。更有讹诈之徒,借一人逃匿株连百家之酷法,打击异己,谋取私利,弄得社会动荡,人心恐慌。此弊政不废,何谈黎民安居?”

姚文然闻言,潸然泪下,立即跪地拜倒,道:“圣上体恤百姓疾苦,乃黎民苍生之福,臣代百姓感激涕零。”

他将书册仍在桌上,道:“初版朕已阅过,大致合意,着翰林院的编修们誊抄后发放三法司和议政处议修。”又大声问道,“今日值房当值的官员是谁?”

外殿的太监吴良辅答道:“是内大臣苏克萨哈。”

“引进来。”

又对二人说道:“我听闻西洋律法,参例为主,依律为次;大清律依照明律仓促而成,是否可学西洋法将例编入律法中?”

“古律法便有例可参,但古之律例常常分离,自成一体,不相统属。”

皇帝点头道:“修律之人,用字应斟酌,当慎之又慎,朕希望你们不要犯任何过失。”

二人道:“臣谨遵圣谕。”

“至于逃人律,”顺治望着砚台,想起一件往事,“前不久朕观《椒山写本》的戏文,与皇贵妃谈到了李裀,当年的那份《谏逃东疏》虽针砭时弊,但义正词严,只是当年郑亲王在世,议政会议多不为朕期许。”

他所说的李裀,原是个言官,颇承海瑞之风。当年,郑亲王把持议政王大臣会议,大多言官都对满洲权贵顾虑畏惧时,唯他不畏权贵,冒死直谏,上《谏逃东疏》,被郑亲王所忌,几次论死,终因皇帝未表同意而免死,最终发配尚阳堡。

顺治叹息道:“还有张克俨——”

今晨在慈宁宫鹿苑,听到桐城二字,他不免想起了那个与他素未蒙面,一纸奏疏变成神交的张克俨。

姚文然也是一愣,略抬起头,看到少年天子的脸上心有所悟,面露惋惜之色。

“克俨的那道奏疏深得朕意,一介书生尚能心系国家,体恤民苦,满朝臣公却难弃私利——”

苏克萨哈来了。

顺治指笔道:“去年京郊多有失地的饥民流亡,直至今年开春都未有妥当处置。近来,有人利用逃人律打击异己,滋事挑衅。”苏克萨哈心中一凛,埋头提起笔,却无从下手。

“此次修纂律法,召集言官重议《投充令》和《逃人律》,再召回发配至尚阳堡的李裀,重议结果直呈御前。”顺治道,“另外,追赐桐城举子张克俨进士出身,翰林学士,其子弟可入太学读书。再诏令西征大军统帅,征军途中避免扰民。若有归顺黎民,同属朝廷赤子。”

苏克萨哈听得心惊胆寒,皇帝想一出是一出的,难道局势又要变天了?好不容易借着顺天科考案被打压下去的南蛮子们又要翻身了?

“听明白了么?”

“奴才谨遵圣谕。”

皇帝和颜悦色地对图海和姚文然二人道:“两位爱卿先下去吧。”

待二人将退出懋勤殿时,皇帝忽然想起了一件琐事,随口问道:“前几日,东华门侍卫阿拉那在前门大街被人打伤了,是你们刑部审理的?”

皇帝说的是闰三月下旬,章京额尔克戴青家的轿子走前门大街,被东华门侍卫阿拉那的马车所撞,后据章京的家奴所禀,侍卫阿拉那不仅未停下道歉,反而横冲了过去,事后还出手打人。

图海立刻跪下禀道:“是有此事。臣已查明,是侍卫无礼撞人在先。谳实,按律当判一百鞭折罪。”

“确实查明了么?”皇帝问道。

姚文然刚刚下跪,就要道声回去再详查。图海却已抢先一步,胸有成竹道:“确实已查明。侍卫阿拉那赶车穿过前门大街,撞了章京家的车,还先打了人。”

皇帝点点头,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挥手令他们退出。

二人退出月华门时,姚文然轻声道:“大人方才鲁莽了。”

“怎么?”

“大人应该回禀皇上,回刑部后详审才是。章京额尔克戴青虽是太子太保,他家仆役的一面之词也未必可信。何况是皇上亲自过问?”

“这么小的事情,皇上为何会过问?”

“御前侍卫是天子近侍,天子身边的事,何谈小事呢?”

见图海不以为然,姚文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低头望着卷册,背后一阵寒凉。他隐约觉得身不由己地陷入到了皇帝与权贵的争斗之中,身后是天罗地网,四周却无甚依靠。而他,只能凭着一身独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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