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本医书，是年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赤脚医生手册》，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到过。

再见到这本书时，是先父往生后。为便于照顾母亲，我请她从鄂南温泉来江城与我同住。在母亲带来的一捆旧书中，就有这本《赤脚医生手册》。随手翻看，这本在记忆里还崭新的书籍，如今，连封皮和封底都没有了，从它每一页卷起的毛边和破旧的程度，以及很多地方勾画的杠杠线线中可以看出，半个多世纪以来，母亲是没少读它的。

曾忆旧时候

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我正在上课，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学校通知母亲后，母亲慌忙赶来，背着我就往公社卫生院跑。经医生诊断，我是肚子里长了蛔虫。回到家，我吃了医生开的宝塔糖，打出了长长的蛔虫，肚子就不疼了。那时的乡村孩子，都没有喝开水的习惯，渴了，在水缸或水桶里舀一瓢生水喝下，因而生蛔虫的几率颇大。母亲要求我们喝开水，但我们都不听。果然，过不了多久，一个黑夜，我的肚子又疼了起来。正在油灯下批改作业的母亲，见我疼痛难忍，让我伸出舌头，看了看我的舌苔，和上次出现肚子疼的情况差不多，估计又是蛔虫作祟。可当时家里没有宝塔糖，医院隔得又远，最后，母亲从壁橱里拿出一把白色的像草根似的东西煮了一盆水，舀出一碗让我喝。我端起水，还没喝，一股鱼腥味就扑鼻而来……那一夜，我喝了不少那种难闻难喝的充满鱼腥味的水，终于，蛔虫被打了下来，我的肚子也不痛了。

前几天，我看到这本《赤脚医生手册》就搁在沙发上，便拿起翻了翻，看到书中有多处折起了书页。出于好奇，我掀开折角，细看每一页的内容。书中的文字，字体极细，行间距、字间距挨得挤挤的，看着很吃力。其中有一页，是这样的内容：“鱼腥草（一）又名蕺菜、臭草、狗贴耳。（二）三白草科植物，湿地较多。草本，高一尺，叶互生，心脏形，夏日开白色花，茎叶都有臭味。（三）性辛，凉，有腥臭。功能清热败结，消痈排毒。效用……（四）少数地区内服治乳腺炎、中耳炎、尿道炎、蛔虫症……”而且，在“清热败结，消痈排毒”和“蛔虫症”等字样下有勾画的痕迹。原来，母亲就是用这本书上的方法给我治蛔虫症。在这本书里还夹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针灸入门》，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封面赫然写着外公正鼐先生的大名。呵，这是外公曾经看过的书。封面也破损了，还粘有一张白纸，白纸的一半边，有外公所书与治肺病相关的一些穴位。

一点新尝试

到武汉后，母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医院里开回大把大把的药。拿回药，她总会戴着老花镜，借助放大镜将那密密麻麻的说明书从头到尾都仔细读了遍。我笑母亲都快成为一名专家了，她则常用一句话回应我：要做自己健康的第一责任人。

一次，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母亲问，“能不能找到老茶树蔸？”我问，“要那东西干嘛？”母亲说，“可以治我的心脏病。”我惊讶，“那玩意儿能治病么？”母亲听我这样说，老不高兴，说我凡事和她搓反索子。后来，妹夫答应找找看，母亲才开心起来。过不多久，妹夫用蛇皮袋给母亲装来了一袋老茶树蔸。看母亲那样高兴，我也不再劝阻，还主动张罗着帮她斫茶树蔸。可等我走进厨房，母亲已经自己在用菜刀斫了，全然没把医生嘱咐她“静养；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的话放在心上。我从母亲手里夺过菜刀，将她还没斫完的茶树蔸全部斫好，一包包的装起备用。

备好茶树蔸，母亲又说，“还得纯糯米酒”。酒好找，但纯糯米酿的白酒还真不好找。后来，还是无意中在团结路市场的一家咸宁老乡酒坊里发现了，给母亲打了一壶，足足有五公斤。

糯米酒买回后，母亲便将斫好的茶树蔸与酒按一定比例置于瓮中，搁于火上熬。熬好后，滗出汤汁来，盛到一个玻璃杯中，一天一次，一次一盅。喝药时，母亲将药盛在一只小碗里，然后放入锅里的水中用火加热。我猜那味道一定不咋样，因为母亲每次喝时都蹙着眉头。但母亲相信它能治病，再难喝也忍着。这是从哪得来的偏方呢？后来，我还是从《赤脚医生手册》中找到了答案：“风湿性心瓣膜病：老茶叶树粗壮根（鲜）三两，糯米酒一，共煎，每晚睡前燉酒服一酒盅。”那些文字下面划了一道重重的黑色波浪线。这个“燉”字，我第一次见，查了字典，现在同“炖”，但有一个解释的意思就是母亲温药的那个动作。真是处处皆学问。我不得不对母亲的一些小偏方刮目相看。

又一日，母亲对我说，“看书店里有没有新版的《家庭医学全书》？如有，就给买本回。”家里原来是有一本这样的书，到现在已印了40多版。可能母亲知道出了新版本，要看看里面有没有新增内容。我买回一本，母亲翻了翻，说新东西不多，编排确实比原来漂亮了，但价格却翻了好几位。后面还咕嘟了一句，华而不实。

母亲的一摞医书中，还有《百病良方——中医辨病与辩证论治》《疾病饮食疗法》等，都是她经常翻阅的手边书，其中夹有书签式的窄纸板，也有她手划的波浪式记号。

每天，母亲都埋首在这一本本的旧医书中。回到家，只见她的一缕缕白发在密密匝匝的字里行间飘着，不知为何，那确是我最愿意看到的风景。

文案：湖北分行梅赞

配图：北京密云支行曹铁成